房間裏只有他一個人。小丁和譚林不知去向, 顧燁的手握成拳，又再次松開，面對這樣的情況, 他必須保持鎮定。他沈默兩秒, 開口道：“我該叫你什麽？艾迪，王愛迪, 還是王醫生，這時候了, 你該給個準話。”

男人眉毛動了動, 嘴角欣慰地向上勾起, “隨你。”

顧燁說：“那我還是叫你王醫生吧。不然對不起你這身白大褂。”

王醫生微笑了一下。

顧燁仔細看著男人的臉龐。男人左手邊有一盞臺燈，淡橘色的光暈染在他的臉龐上，歲月的痕跡變得溫柔, 讓他端正的五官顯現出年輕時俊朗的影子，這讓顧燁不由有些懊惱，“我應該早點發現的。太明顯了。”他眼神沿著王醫生的面部輪廓移動，說：“你們的面部五官分布一模一樣……”

王醫生站起身, 兩手背在身後，臨窗面對著他，說：“既然這麽明顯, 為什麽你沒猜到？我長什麽模樣，你很早就已經看到了。”

“程萌的合影，”顧燁扼腕道，原來線索出現的時間竟然這麽早, “因為我沒往這方面想，”他頓了頓，“這完全說不通。”

是艾迪帶著他進入游戲的，所以從一開始他便限定艾迪是活生生的人。活生生的人是不可能不衰老的，所以即便答案已經呼之欲出，他也不肯相信，

王醫生轉過身，他對顧燁微笑了一下，露出被因年老而萎縮的牙齦包裹著的尖細門牙，他的唇齒碰了碰那道橘色的溫和燈光，形成一道詭譎的弧度。

“想知道為什麽嗎？”他將手伸進口袋，然後露出手心裏一只小小的方塊形鐵盒。

“這是什麽？”顧燁問。

王醫生將那方塊形鐵盒放在桌面上，然後按下上方一枚圓形按鈕。一盞小燈亮起，放射出一條淡藍色光，光芒中，一道影子漸漸形成，那是一個人的影子。王醫生將鐵盒放進口袋，然後緩緩走進那道投影之中，他的身體被藍色的光芒所包圍，幻影附著在他的身體上，然後幻影成了實物——他成了艾迪。

顧燁微微發楞，喃喃自語道：“微型投影儀……”

原來就這麽簡單……

“所以程萌，她也是這樣的，是嗎？”顧燁確認道。

“是的。”王醫生點點頭，他關掉了開關，然後將口袋裏的微型投影儀掏了出來，放在桌子上，再次恢覆了自己年老的形象。

王醫生說：“我用我年輕時候的形象，並不是因為虛榮，我並不怕衰老，衰老僅僅只是人類必經的一個過程，但我想應該沒有人願意參加一個老頭子舉辦的游戲。”

顧燁點點頭。王醫生說的倒有些道理，如果當時給他們開門的是王醫生本人，他們或許真的不會來了，畢竟一個中年男人和狼人殺游戲，這兩者實在太不搭調。

王醫生緩步走到顧燁身前，眼鏡後微微下陷的眼眸深深地看向顧燁，用意味深長的聲音一遍一遍反覆念著：“顧燁，顧燁。”他微笑了一下，欣然道：“真的難以置信。”

顧燁被王醫生的審視看得渾身發寒。這是一個極其可怕的人，雖然他和藹可親的形象時常將人蒙騙。實際上，他無視道德和法律，為了實現自己的目標不擇手段，絲毫沒有同情心和同理心。

顧燁將後背貼上身後的椅面，開口道：“進化，你一直在說這玩意兒，到底什麽是進化？”

王醫生眼睛裏頓時迸發出閃亮的火花。那是談論到自己熱愛事業後的興奮。

什麽是進化？

這不是簡簡單單一句話可以解釋的。那是他一生的奉獻，終身的追求。從電子計算機，到人腦移植；從藥物治療到實驗情景刺激。他傾盡所有，一遍一遍尋找著這一偉大命題的突破口，而現在他終於找到了，顧燁是他最滿意的實驗品……

王醫生微笑道：“這個問題，最清楚答案的難道不是你嗎？”

他目光灼灼，說：“進化是優越的邏輯分析算法，強大的共情能力，這兩者共同組成由自我意識控制的強大能量。你可以感知世間萬物，沒有謊言，沒有阻礙，什麽都不能遮蔽你的眼睛，宇宙的真諦就捏在你的手心裏，這還不夠吸引人嗎？”

顧燁垂眼笑了一下，王醫生極力描繪的畫面，對他而言毫無吸引力。顧燁說：“自然有自己的進程。人從細胞到生物，再從猩猩進化成人類，這是一個過程，你以為你是誰，你憑什麽強行加速。”

“不行！”王醫生突然暴躁起來，他畢生的追求被人扔在地上重重踩了一腳，這讓他無法接受，“不行，這樣太慢了！”

他開始來回在房間裏踱步，神情急躁，“一群可憐蟲！你看看他們啊，他們既愚蠢又軟弱，是自己欲望的奴隸，而不是自己意志的主人，他們不斷被自己打敗，卻不知道站起來。我要改造他們，讓他們摒棄懶惰和愚昧，我在賦予他們全新的意義。進化後的人類是一體的，他們之間不再有謊言，他們的自我不再有爭鬥，他們統一和諧，這將是一支真真正正的戰隊，他們將所向披靡，無所不能……這還不夠美好嗎？”

顧燁說：“你太自大了，你憑什麽覺得人類現在這樣不好。人類經過幾億年的進化變成現在這個樣子。你那短短幾十年的生命，憑什麽認為可以顛覆？”

王醫生嗤笑了一下，說：“進化是沿著一條天梯向上爬，如果你慢了，你便會掉下去。知道為什麽現在我們可以坐在這裏談話，而和我們有98%相似DNA的大猩猩卻只能關在動物園？就因為在進化的道路上，他們偷懶，他們懈怠了，他們有和你一樣可笑的觀念，如果我們也這樣，我們的下場和就和他們沒兩樣！”

顧燁沒說話，他心裏只有兩個字：放屁。

不管是因為什麽，隨意奪取別人的生命都是該死的。

顧燁知道自己現在無論說什麽，都無法將王醫生開解，他的執念太深，已作繭自縛。

顧燁現在只能盤算找到譚林和小丁，然後離開這裏，去報警。

王醫生突然停下腳步，平靜下來，他回過神，面向窗外，放緩語氣，低聲道：“顧燁，我知道，你或許認為我的做法太殘忍。但你要相信，所有偉大的事業都伴隨著犧牲。那些犧牲的人如果知道自己為人類的進化做了這麽大的貢獻，他們心裏也會很開心。”

顧燁並沒有接話，而是平靜地說：“這是最後一輪游戲，如果我猜對了，你是不是該放我走？”

王醫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，有些期待地點了點頭。

“這是最後一輪游戲。這一輪故事是你。”顧燁娓娓道來。

他想象自己是王醫生，“你的名字是王愛迪，1960年生，自幼天賦異稟，智商驚人。周圍其他同學和老師，讓你難以忍受，你覺得他們太愚蠢了，愚蠢得可憐，大概從這個時候起，你的心裏便種下了一顆種子。然後你考入W大，進入W大後，你接觸到計算機，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信息技術對你的震撼是翻天覆地的，於是你產生了將人改造成電腦的想法。

“你的第一次實踐是將電腦移植進人腦。但當時的科技跟不上，於是你失敗了；你的第二次嘗試是藥療，你太聰明了，別人很多年才能讀完的學位，你僅僅用了4年，你不斷嘗試，最後你終於成功了，藥丸投入市場，但你依然還不滿意，你覺得藥效並沒有達到你的預期；於是你開始了第三次嘗試，這場游戲……”

顧燁的目光無意間落在王醫生放在桌面的手背上。他的手似乎在微微發抖，他在興奮著什麽。他全說中了，不是嗎？

“現在你該放我走了吧。”顧燁說。

王醫生註意到顧燁落在他手上的目光，局促地將手藏進口袋裏。他有些興奮但又有些惋惜地嘆了口氣，說：“是的。你是我最得意的成果，真舍不得你走……但規定就是規定，你跟我來吧。”

王醫生緩步走到顧燁跟前。他伸出手指，指尖點上顧燁的前額。

這一次顧燁感覺自己的身體並沒有任何不良反應，他似乎已經完全適應了，他只覺得王醫生的手指尖沾著一串水珠，冰冰涼涼的，而他的身體像是從海底一點點浮出水面，越接近海平線，氧氣越充沛，愜意……

顧燁聽見耳邊滴滴答答的聲音，那聲音不像是水聲，他睜開眼，定了定神，看清他的周圍是滴滴作響的各種儀器，此時他正躺在密室中的圓椅之中，他的胸前和腦上黏著貼片，貼片與心電儀相連，上面繪出他的心跳。而就在他的身邊，譚林和小丁也緩緩醒來。

顧燁立刻一把扯上電線的一端，然後將貼片全部從身上撕掉，頂部的鐵盤叮叮當當落在地上。他扭過頭，王醫生正翻閱著手中的實驗數據，低聲問道：“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嗎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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